从“突尼斯政变”到“弗格森枪击事件”,“匿名者”组织是如何煽动起网络示威活动的。
通过入会声明,任何人都能轻易加入“匿名者”组织。某人类学家称,组织成员会“根据影响程度对重大事件保持着不同关注,特别是那些能挑起强烈争端的事件”。
纸雕作品:Jeff Nishinaka / 摄影:Scott Dunb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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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当 Christopher Doyon 还是一个生活在缅因州乡村的孩童时,就终日泡在 CB radio 上与各种陌生人聊天。他的昵称是“Big red”(大红),因为他有一头红色的头发。Christopher Doyon 把发射机挂在了卧室的墙壁上,并且说服了父亲在自家屋顶安装了两根天线。CB radio 主要用于卡车司机间的联络,但 Doyon 和一些人却将之用于不久后出现在 Internet 上的虚拟社交——自定义昵称、成员间才懂的笑话,以及施行变革的强烈愿望。
Doyon 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兄妹二人由父亲抚养长大,他俩都说受到过父亲的虐待。由此 Doyon 在 CB radio 社区中找到了慰藉和目标感。他和他的朋友们轮流监听当地紧急事件频道。其中一个朋友的父亲买了一个气泡灯并安装在了他的车顶上;每当这个孩子收听到来自孤立无援的乘车人的求助后,都会开车载着所有人到求助者所在的公路旁。除了拨打 911 外他们基本没有什么可做的,但这足以让他们感觉自己成为了英雄。
短小精悍的 Doyon 有着一口浓厚的新英格兰口音,并且非常喜欢《星际迷航》和阿西莫夫的小说。当他在《大众机械》上看到一则“组装你的专属个人计算机”构件广告时,就央求祖父给他买一套,接下来 Doyon 花了数月的时间把计算机组装起来并连接到 Internet 上去。与鲜为人知的 CB 电波相比,在线聊天室确实不可同日而语。“我只需要点一下按钮,再选中某个家伙的名字,然后我就可以和他聊天了,” Doyon 在最近回忆时说道,“这真的很惊人。”
十四岁那年,Doyon 离家出走,两年后他搬到了马萨诸塞州的剑桥,那里是一个新出现的计算机反主流文化的中心。同一时间,早在 34 年前就已由麻省理工学院的铁路狂热爱好者们创立的铁路模型技术俱乐部,已经演变成了“黑客”——也是推广该词的第一个组织。Richard Stallman,在那时还是一名任职于麻省理工学院人工智能实验室的计算机科学家,指出早期黑客们比起引发技术战争更乐于讨论“哥德尔、艾舍尔、巴赫”之类的话题。“我们没有任何约束”,Stallman 说,“这不是一项运动,而是一种可以让人们相互留下深刻印象的行为。”其中有些“行为”很有趣(制作电子游戏);有些非常实用(提高计算机处理速度);还有些则属于发生在真实世界里的恶作剧(在校园内放置模拟街道标识)。Michael Patton,在七十年代里管理着铁路模型技术俱乐部的人,谈起初代黑客间不成文的规定,说第一条就是“不要搞破坏”。
在剑桥,Doyon 以打零工和乞讨为生,他宁愿为了自由而睡在公园的长椅上,也不愿被单调的固定工作所束缚。1985 年,他和其他六个活跃分子共同组建了一支电子“义勇军”。模仿“动物解放阵线”,他们称呼自己为“人民解放阵线”(Peoples Liberation Front,PLF)。所有人都使用化名:如组织的创建者,声称自己是老兵的一位高大中年男子,自称“Commander Adama”;Doyon 则选择了“Commander X”这个称呼。受 “Merry Pranksters” 启示,他们在 Grateful Dead 的演唱会上出售 LSD(lysergic acid diethylamide,麦角酸酰二乙胺,一种迷幻药),并用收入的一部分购置了一辆二手校车,以及扩音器、相机,还有电源充电器。同时在剑桥租了一间地下公寓,Doyon 偶尔会在那里歇息。
Doyon 深深地沉溺于计算机中,虽然他并不是一位专业的程序员。在过去一年的几次谈话中,他告诉我他将自己视为激进主义分子,继承了 Abbie Hoffman 和 Eldridge Cleaver 的激进传统;技术不过是他抗议的工具。八十年代,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的学生们举行集会,强烈抗议他们的学校从南非撤资。为了帮助抗议者通过安全渠道进行交流,PLF 制作了无线电套装:移动调频发射器、伸缩式天线,还有麦克风,所有部件都内置于背包内。Willard Johnson,麻省理工学院的一位激进分子和政治学家,表示黑客们出席集会并不意味着一次变革。“我们的大部分工作仍然是通过扩音器来完成的,”他解释道。
1992 年,在印第安纳的一场 Grateful Dead 的演唱会上,Doyon 秘密地向一位瘾君子出售了 300 粒药。由此他被判决在印第安纳州立监狱服役十二年,后来改为五年。服役期间,他对宗教和哲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于鲍尔州立大学学习了相应课程。
1994 年,第一款商业 Web 浏览器 Netscape Navigator(网景领航员)正式发布,同一年 Doyon 被捕入狱。当他出狱并再次回到剑桥后,PLF 依然活跃着,并且他们的工具有了实质性的飞跃。Doyon 回忆起他和入狱之前对比的变化,“非常巨大——好比是‘烽火狼烟’跟‘电报传信’之间那么大的差距。”黑客们入侵了一个印度的军事网站,并修改其首页文字为“拯救克什米尔”。在塞尔维亚,黑客们攻陷了一个阿尔巴尼亚网站。Stefan Wray,一位早期网络激进主义分子,为一次纽约“反哥伦布日”集会上的黑客行径辩护。“我们视之为电子形式的公众抗议,”他告诉大家。
1999 年,美国唱片业协会因为版权侵犯问题起诉了 Napster,一款文件共享服务。最终,Napster 于 2001 年关闭。Doyon 与其他黑客使用分布式拒绝服务(Distributed Denial of Service,DDoS,使大量数据涌入网站导致其响应速度减缓直至奔溃)的手段,攻击了美国唱片业协会的网站,使之停运时间长达一星期之久。Doyon为自己的行为进行了辩解,并高度赞扬了其他的“黑客主义者”。“我们很快意识到保卫 Napster 的战争象征着保卫 Internet 自由的战争,”他在后来写道。
2008 年的一天,Doyon 和 “Commander Adama” 在剑桥的 PLE 地下公寓相遇。Adama 当着 Doyon 的面点击了癫痫基金会的一个链接,与意料中将要打开的论坛不同,出现的是一连串闪烁的彩光。有些癫痫病患者对闪光灯非常敏感——这完全是出于恶意,有人想要在无辜群众中诱发癫痫病。已经出现了至少一名受害者。
Doyon 愤怒了。他质问 Adama 什么样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你听说过‘匿名者’组织吗?” Adama 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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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 年,一位来自纽约的已经患病 15 年的失眠症患者 Christopher Poole,推出了 4chan 讨论社区,在这里用户们可以随意发布照片或者尖锐评论。随后其关注点迅速从动漫延伸到许多 Internet 的早期文化基因,如:LOLcats、Chocolate Rain、RickRolls。当用户没有按照屏幕上的要求输入昵称时,将会得到系统默认的“匿名者”(Anonymous)称呼。
“我得谈谈我的感受。”
Poole 希望匿名这一举措可以延续社区的尖锐性因素。“我们无意参与理智的涉外事件讨论,”他在网站上写道。4chan 社区里最具价值的事之一便是寻求“挑起强烈的争端”(lulz),这个词源自缩写 LOL。Lulz 经常是通过分享幼稚的笑话或图片来实现的,其中大部分不是色情的就是下流的。其中最令人震惊的部分被贴在了网站的“/b/”版块上,这里的用户们称呼自己为“/b/tards”。Doyon 知道 4chan 这个社区,但他认为它的用户是“一群愚昧无知的顽童”。2004 年前后,/b/ 上的部分用户开始把“匿名者”视为一个独立的实体。
这是一个全新的黑客团体。“这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组织,”一位领导计算机安全工作的研究员 Mikko Hypponen 告诉我——倒不如,视之为一个非传统的亚文化群体。Barrett Brown,德克萨斯州的一名记者,同时也是众所周知的“匿名者”高层领导,把“匿名者”描述为“一连串前仆后继的伟大友谊”。无需任何会费或者入会仪式。任何想要加入“匿名者”组织,成为一名匿名者(Anon)的人,都可以通过简短的象征性的宣誓加入。
尽管 4chan 的关注焦点是一些琐碎的话题,但许多匿名者认为自己就是“正义的十字军”。如果网上有不良迹象出现,他们就会发起具有针对性的治安维护行动。不止一次,他们以未成年少女的身份使恋童癖陷入圈套,然后把他们的个人信息交给警察局。其他匿名者则是政治的厌恶者,为了挑起争端想方设法散布混乱的信息。他们中的一些人在 /b/ 上发布看着像是雷管炸弹的图片;另一些则叫嚣着要炸毁足球场并因此被联邦调查局逮捕。2007 年,一家洛杉矶当地的新闻联盟机构称呼“匿名者”组织为“互联网负能量制造机”。
2008 年 1 月,Gawker Media 上传了一段关于汤姆克鲁斯大力吹捧山达基优点的视频。这段视频是受版权保护的,山达基教会致信 Gawker,勒令其删除这段视频。“匿名者”组织认为教会企图控制网络信息。“是时候让 /b/ 来干票大的了,”有人在 4chan 上写道。“我说的是‘入侵’或者‘攻陷’山达基官方网站。”一位匿名者使用 YouTube 放出一段“新闻稿”,其中包括暴雨云视频和经过计算机处理的语音。“我们要立刻把你们从 Internet 上赶出去,并且在现有规模上逐渐瓦解山达基教会,”那个声音说,“你们无处可躲。”不到一个星期,这段 YouTube 视频的点击率就超过了两百万次。
“匿名者”组织已经不仅限于 4chan 社区。黑客们在专用的互联网中继聊天(Internet Relay Chat channels,IRC 聊天室)频道内进行交流,协商策略。通过 DDoS 攻击手段,他们使山达基的主网站间歇性崩溃了好几天。匿名者们制造了“谷歌炸弹”,由此导致 “dangerous cult” 的搜索结果中的第一条结果就是山达基主网站。其余的匿名者向山达基的欧洲总部寄送了数以百计的披萨,并用大量全黑的传真单耗干了洛杉矶教会总部的传真机墨盒。山达基教会,据报道是一个拥有超过十亿美元资产的组织,当然能经得起墨盒耗尽的考验。但山达基教会的高层可不这么认为,他们还收到了死亡恐吓,由此他们不得不向 FBI 申请调查“匿名者”组织的成员。
2008 年 3 月 15 日,在从伦敦到悉尼的一百多个城市里,数以千计匿名者们游行示威山达基教会。为了切合“匿名”这个主题,组织者下令所有的抗议者都应该佩戴相同的面具。深思熟虑过蝙蝠侠后,他们选定了 2005 年上映的反乌托邦电影《 V 字仇杀队》中 Guy Fawkes 的面具。“在每个大城市里都能以很便宜的价格大量购买,”广为人知的匿名者、游行组织者之一 Gregg Housh 告诉我说道。漫画式的面具上是一个的脸颊红润的男人,八字胡,有着灿烂的笑容。
匿名者们并未“瓦解”山达基教会。并且汤姆克鲁斯的那段视频任然保留在网络上。匿名者们证明了自己的顽强。组织选择了一个相当浮夸的口号:“我们是军团。绝不宽恕。永不遗忘。等待我们。”(We are Legion. We do not forgive. We do not forget. Expect 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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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年,Doyon 搬到了加利福尼亚州的圣克鲁斯,并加入了当地的“和平阵营”组织。利用从木材堆置场偷来的木头,他在山上盖起了一间简陋的小屋,“借用”附近住宅的 WiFi,使用太阳能电池板发电,并通过贩卖种植的大麻换取现金。
与此同时,“和平阵营”维权者们每天晚上开始在公共场所休息,以此抗议圣克鲁斯政府此前颁布的“流浪者管理法案”,他们认为这项法案严重侵犯了流浪者的生存权。Doyon 出席了“和平阵营”的会议,并在网上发起了抗议活动。他留着蓬乱的红色山羊胡,戴一顶米黄色软呢帽,类似军服的服装。因此维权者们送给了他“罪恶制裁克里斯”的称呼。
“和平阵营”的成员之一 Kelley Landaker 曾几次和 Doyong 讨论入侵事宜。Doyon 有时会吹嘘自己的技术是多么的厉害,但作为一名资深程序员的 Landaker 却不为所动。“他说得很棒,但却不是行动派,”Landaker 告诉我。不过在那种场合下,的确更需要一位富有激情的领导者,而不是埋头苦干的技术员。“他非常热情并且坦率,”另一位成员 Robert Norse 如是对我说。“他创造出了大量的能够吸引媒体眼球的话题。我从事这行已经二十年了,在这一点上他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厉害。”
Doyon 在 PLF 的上司,Commander Adama 仍然住在剑桥,并且通过电子邮件和 Doyon 保持着联络,他下令让 Doyon 监视“匿名者”组织,以此获知其运作方式,并伺机为 PLF 招募新成员。因为癫痫基金会网站入侵事件的那段不愉快回忆,Doyon 拒绝了 Adama。Adama 给 Doyon 解释说,在“匿名者”组织里不怀好意的黑客只占极少数,与此相反,这个组织经常会有一些的轰动世界举动。Doyon 对这点表示怀疑。“4chan 怎么可能会有轰动世界的大举动?”他质问道。但出于对 PLF 的忠诚,他还是答应了 Adama 的请求。
Doyon 经常带着一台宏基笔记本电脑出入于圣克鲁斯的一家名为 Coffee Roasting Company 的咖啡厅。“匿名者”组织的 IRC 聊天室主频道无需密码就能进入。Doyon 使用 PLF 的昵称进行登录并加入了聊天室。一段时间后,他发现了组织内大量的专用匿名者行动聊天频道,这些频道的规模更小,更多专门的组内匿名者间对话相互重复。要想参与行动,你必须知道行动的专用聊天频道名称,并且聊天频道随时会因为陌生的闯入者而进行变更。这套交流系统并不具备较高的安全系数,但它的确很凑效。“这些专用行动聊天频道确保了行动机密的高度集中”麦吉尔大学的人类学家 Gabriella Coleman 告诉我。
有些匿名者提议了一项行动,名为“反击行动”。如同新闻记者 Parmy Olson 于 2012 年在书中写道的,“我们是匿名者,” 这项行动是以又一次支持文件共享的网站而创立,如同 Napster 的后继者海盗湾(Pirate Bay),但随后其目标却扩展到了政治领域。2010 年末,在美国国务院的要求下,包括万事达、Visa、PayPal 在内的几家公司终止了对维基解密的捐助,维基解密是一家公布了成百上千份外交文件的自发性组织。在一段在线视频中,“匿名者”组织扬言要进行报复,发誓会对那些阻碍维基解密发展的公司进行惩罚。Doyon 被这种抗议企业的精神所吸引,决定参加这次行动。
潘多拉的魔盒
在十二月初的“反击行动”中,“匿名者”组织指导那些新成员,或者说新兵,去看标题为“如何加入那个【哔~】的Hive”,参与者被要求“首先配置他们【哔~】的网络,这【哔~】的很重要。”同时他们被要求下载“低轨道离子炮”,一款易于使用的开源软件。Doyon 下载了软件并在聊天室内等待着下一步指示。当开始的指令发出后,数千名匿名者将同时发动进攻。Doyon 进入了目标网址——www.visa.com——同时,在软件的右上角有个按钮,上面写着“IMMA CHARGIN MAH LAZER.”(“反击行动”同时也发动了大量的复杂精密的入侵进攻。)几天后,“反击行动”攻陷了万事达、Visa、PayPal 公司的主页。在法院的控告单上,PayPal 称这次攻击给公司造成了 550 万美元的损失。
但对 Doyon 来说,这是切实的激进主义体现。在剑桥反对种族隔离的行动中,他不能即可见效;而现在,只需指尖轻轻一点,就可以在攻陷大公司网站的行动中做出自己的贡献。隔天,赫芬顿邮报上出现了“万事达沦陷”的醒目标题。一位得意洋洋的匿名者发推特道:“有些事情维基解密是无能为力的。但这些事情却可以由‘反击行动’来完成。”
via: http://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14/09/08/masked-avengers
作者:David Kushner
译者:SteveArcher
校对:Caroline
本文由 LCTT 原创翻译,Linux中国荣誉推出